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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時候。”
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在幼小的黑貓的註視下，裴夏神情一震，突然僵直地立在了原地。
頭上的路燈逐漸黯淡，光芒逐漸遠去，四周一片詭秘的死寂，唯有心臟的跳動聲，一下快過一下，好像被一只名為恐懼的手攥緊，慢慢收攏，然後在到達臨界點之前，爆裂。
抱緊了幼貓的手不由自主地松開，裴夏用手捂著心臟，面色痛苦，艱難地呼吸著。
這……是？
望著那只輕靈地從他手中掙出，扭身回視他的幼貓，裴夏眼裏痛苦的神色依舊，但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落在地上，左靨回頭望他，入眼的，便就是這樣的笑容——依然是這樣溫和而寬容的笑容。
越來越討厭了！
煩躁地用爪子撓了撓地面，左靨心中有種莫名的不安。
是因為出乎了預料的不安；也是因為有什麽她無法把握的東西，在她慌亂的抗拒之下依然執拗地選擇改變的不安。
有什麽即將改變嗎？
左靨煩亂地甩了甩尾巴。
不，不對，什麽都不會改變的。
以一種與那幼小的身體極不相稱的跳躍力躍上高高的圍墻，左靨回頭。
“不要再跟來了。”
——一切都不會改變的。
——所以，不要再跟來了。
她是左靨。
是連活了多年的老妖，都要忌憚三分的半妖左靨。所以她不需要身為一個人類的擔心，更不需要……
更不需要……
“更不要以你人類的心思來揣度和冒犯我。”
對於異類，人類只需要恐懼，厭憎，遠離就夠了。
“你要記住，人類。”
你要記住，人類。記住你人類的身份，也記住這個只屬於非人類的世界，然後——徹底遠離。
“靠近不屬於自己的世界的人，從來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所以在真正噬人的妖魔到來之前，請抱著對於異類的恐懼，遠離這個非日常的世界，然後以一個人類的身份，活在屬於人類的世界之中，也活在屬於人類的陽光之下。
“那麽，再見。”
屬於日光的人類，自然要站回耀陽之下，而屬於黑暗的左靨，自然要奔赴妖魔的戰場。
再見，最好再也不見。
這是身為一個妖魔，對於屬於日光的人類的最真摯的祝福。
可是……
在左靨躍下圍墻的前一刻，那個左靨本以為一時半會兒應該說不出話來的人類，卻大聲喚住了她。
“請等一下！”
那個人類少年遙遙地望著她，艱難地喘息著，但卻一只手扶著身側的路燈柱，強撐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額上的碎發被痛苦而滲出的冷汗浸濕，但那個人類卻望著她，溫柔的黑色眼睛好像能夠洞悉一切，讓所有的東西都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您想要去哪裏呢？”
那個人類少年對她的稱呼又變回了敬稱，但這或許會是一件好事吧。
左靨默默地想著。
沒有聽到回答，那個人類少年輕聲道：“是那個女孩那裏嗎？您想到了辦法，對不對？”
想到了辦法？
是的。
這個人類果然地非常敏銳。
出乎她預料的敏銳。
柔和的夜色之下，黑色的幼貓蹲在了墻頭，靜靜地與那個人類對視著。
她或許不該呆在這裏聽這個人類繼續說下去的。
左靨沈默地想著。
只要她離開，那個被她用精神力狠狠壓制過的人類，是不可能再跟得上來的。可是她為什麽依然在這裏呢？
人類少年又一次得到了沈默，但他卻依然執拗地仰望著那只高高蹲坐在墻上的黑貓，道：“您現在的情況，非常不好吧？”
因為那樣一句充斥著冰冷警惕的“特別是在這種時候”，也是因為隱藏得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不安。
“可是，您打算去做的事，又非常危險，對嗎？”
四周一片沈默，唯獨剩下人類少年那清朗的聲音。
“您是打算去求助那位天水區的統領嗎？”
“可是若您真的這樣做了，對您來說，很危險吧？”
左靨沈默地註視著那個人類少年，良久，才漠然道：“少自以為是了。”
“並不是自以為是啊……”那個少年笑了起來，“若不是因為接下來的事太過危險，您是不會這樣傷害別人的。”
“因為您一直都是一個溫柔的人啊！”
溫柔嗎？
真是不可思議呢……竟然會有人說她是個溫柔的人嗎？
心中的怒氣，或許還有不知名的慌亂開始積蓄，但不等她爆發出來，那個一直微笑著的少年突然臉色一變。
“小心！”
左靨一怔，眼前的景色突然一變，滾燙的熱血便灑在了她的身上。
但她卻沒有感到痛楚。
【為什麽呢？】
右手軟軟地垂在身側，一道猙獰的爪痕劃破了血肉，隱約可見森白的骨骼。
大量的血液從傷口中湧出，人類少年面色慘白，但完好的左手卻緊緊的護住了懷中的黑色幼貓。
【為什麽呢？】
灼熱的血液滑入了她的眼中，燙的她幾乎要戰栗起來。
真是個……
真是個蠢材！
無可救藥的蠢材！
站在路燈下，裴夏微微擡頭，那只站立在圍墻上，眼珠幽綠如同鬼火般的灰狼，就那樣直勾勾的瞧著他懷中的黑色幼貓。
果然是沖著左靨來的嗎？
垂在身側的右手微微一動，一股鉆心的痛楚頓時湧了上來，裴夏的臉色頓時越發蒼白。
——果然，還是有點勉強啊。
不過，應該快了。
“灰狼啊……真是奇怪呢，原來這個城市裏還有狼這種動物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臉色蒼白地笑了笑，人類少年的聲音輕快而平和，就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眼前的危機一般。
左靨怒斥：“現在是說這種事的時候嗎？！”轉頭望去，在對上那只灰狼的眼睛之後，左靨一怔，然後用力掙紮起來，“放我下來，然後趕緊滾！不要拖我後腿！！”
“原來這個灰狼您也沒有辦法啊……”苦惱地說著，裴夏反而越發抱緊了懷中的幼貓，笑道：“看起來，我們只能跑了？”
憤怒地用爪子撓著裴夏，左靨氣憤道：“我才——”
話沒有說完，眼前的景物突然以一種不可思議地速度開始後退，狂烈的風夾雜著空中隱現的血氣打在了左靨的臉上。
這是……
怎麽回事？！
左靨僵在了裴夏的懷中，呆呆地張大了嘴。
這樣的速度……為什麽人類可以達到？
是了，沒錯。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從她第一次見到這個人類少年的時候，就是這樣。
只不過她從未註意到罷了。
在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叫做裴夏的人類，不就是在他被一個半妖追逐著的時候嗎？半妖跟真正的妖差距再大，也不是普通人類能夠隨意逃得性命的。而在那之後，她一次又一次地輕易被這個人類跟上，這些不早就說明了這個人類的“異常”嗎？
可是這個叫做裴夏的，卻的的確確是人類。
那麽……他到底是什麽人？
但現在卻並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
明白裴夏是打定了主意，怎麽都不會自己離開了，左靨心中有種莫名的滋味。
這是……她第三次被保護吧？
為什麽她總是如此地弱小呢？
為什麽她答應過的，決心要做的事，總是無法做到呢？
左靨沈默了一瞬，擡頭望著天空那一輪清冷的冷月。
她決心要保護的第一個笨蛋，就是死在這樣的月色下呢……死在她的手上。
明明已經是滿身的血，但還是努力地笑著，說：“小小，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小小是她的小名。可是從那一天之後，再也沒有誰喚過她小小了。
而現在，眼前的這個人類，就跟那時的笨蛋一樣啊。
就算這個人類再怎麽“異常”，但他到底還是個人類。
人類是沒有辦法從鬼魂驅使的鬼傀儡手下逃脫的。所以，這個人類也要死了嗎？為了保護她？
為什麽總會有些笨蛋不自量力地做這些傻事呢？
為什麽總是多管閑事呢？
這是第三次了。
可是這一次，她不想再有任何人為了“保護她”這種可惡的理由死去了。
“呼呼”的風聲從耳畔刮過，左靨勉強從裴夏懷中掙出頭來，大聲道：“去紅石區！去找到姜訣！”
苦笑著停下腳步，不知道何時竟已跑出瀘城，跑入了樹林之中的裴夏，背靠著高大的樹木，輕嘆道：“可惜啊……”
無法言喻的危機感襲來，左靨警惕的跳到了裴夏的肩頭，墨色的眼睛註視著這個安靜得不可思議的樹林。
“一個，兩個，三個……十二個？！”
左靨心沈了下去。
十二個鬼傀儡，意味著什麽？
或許今天晚上，她真的是在劫難逃了。再加上一個……
左靨張了張嘴，聲音幹澀，“蠢材。”
裴夏微微笑了笑，伸手撫了撫左靨的頭，輕聲道：“不要害怕。”
害怕？！
她從來都不害怕啊！
“我不會死的。”
左靨沈默了一會兒，然後一爪子狠狠撓上了裴夏的臉。
“你這個蠢材！”
裴夏輕“嘶”一聲，苦笑著揉了揉臉。
“我最討厭你了！”
怔了怔，裴夏微微彎起了眼。
“好。”
能夠被這樣驕傲——或者傲嬌的美麗半妖討厭，或許也是件榮幸的事呢。
更何況……
原本只能無力垂在身側的右手輕輕動了動，然後慢慢擡了起來。
無聲的危機從四面八方逼近著，一步一步，悄無聲息，唯有十二雙幽綠的火焰，在黑暗中閃爍。
一切，好像都即將在這個晚上終結。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兩人從未想過的聲音響了起來。
“咦，好奇怪……我剛剛……是聽到了小靨的聲音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少年與夏天（12）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裴夏和左靨都是一怔。
但緊接下去，兩人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
應聲望去，裴夏驚疑不定地瞧著那一抹黑暗中的白影一步步靠近，然後又看向了自己肩上的左靨。而左靨此時卻是徹底楞在了裴夏肩上，心中“我勒個去”四個字無限刷屏。
薛瑤瑤！！
怎麽會是薛瑤瑤那個蠢材？！
左靨剛剛還在想著薛瑤瑤這個家夥這會兒不知道怎麽了，然後下一刻那個被念叨的蠢材就自投羅網了……
啊啊啊啊！！在薛瑤瑤那個蠢材被這些鬼傀儡給弄死之前，幹脆讓她宰了這個家夥好了！！
左靨又氣又急，全身毛發都炸了起來，直想撲到那個自投羅網的傻子面前，朝著那女人臉上就是狠狠的幾爪子。
不過還好，還有個冷靜的人類在場。
眼疾手快地在那個炸成了一個毛團子的幼貓張牙舞爪地撲向那個可疑的白影前一把撈在懷裏，裴夏壓低了聲音，“小心！”
左靨一怔。
“您不覺得她非常可疑嗎？”
可疑？
是的，當然可疑！
為什麽會在深夜出現在城外的樹林，為什麽會在這個早就被鬼傀儡悄無聲息地包圍了的地方出現——這兩個，無論是哪一點，都給那個正從不遠處走來的白影打上了“可疑”和“危險”的標簽！
被震驚和焦慮蒙蔽了思緒的左靨終於回過了神來，安安分分地呆在裴夏的肩上，同時也越發警惕起那十二個隱藏在暗處的……
——那十二個鬼傀儡呢？！
——為什麽竟然徹底地從她的感知中消失了？！
左靨感到自己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不見了？
為什麽？
它們是撤退了？還是……還是逃過了她的感知，潛伏在一個連她都無法感知到的地方？！
左靨開始恍惚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一抹逐漸靠近的白影卻突然站住了，失望道：“咦？原來不是小靨嗎？不過說起來，剛剛的聲音好像也有點不對勁呢……真是奇怪……”
裴夏皺眉，稍稍猶豫，但在看到那個白影似乎準備轉身離去之時，終於開口道：“請問，你是薛瑤瑤嗎？”
白影一怔，訝然道：“誒？你知道我嗎？”
裴夏眼瞼微垂，輕笑著，右手卻好像漫不經心地遮住了懷中的幼貓，溫和地說道：“如果是那個在開學的時候，就讓瀘城所有武館的老板都恨不得將她請去自己的老對頭那裏踢館的‘薛瑤瑤’的話，我想我還是知道的。”
——……哈？
左靨一楞。
——不、不會吧？！這是什麽意思？！
遠處的白影聞言，尷尬地笑了起來，“啊……這個……那個……”聲音弱了下來，白影小小聲地說，“我不是故意的啦……”
向前走了幾步，白影的面容終於在這個被枝葉遮去了月色的樹林中模糊地顯現了出來。
黛眉細長，杏眼微瞇。櫻桃色的唇角含著一抹可愛的笑容，襯著頰邊兩個淺淺的酒窩，更是顯得天真可愛。
這個女孩，的確是薛瑤瑤的模樣。
腳步輕快地走向裴夏，薛瑤瑤道：“啊，這麽看來，你也是武館的人了？你……”
話語一頓，借著模糊的月色，薛瑤瑤怔楞的目光落在了裴夏的手上，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倒抽一口氣，薛瑤瑤面色蒼白，神情慌亂地向後退著，直到狠狠地撞上了高大的樹木，這才清醒了過來。
“抱歉失禮了，我只是……我只是……”語調急促地說著，薛瑤瑤的聲音壓抑而脆弱。哽了哽，薛瑤瑤低下頭，“對不起，我……有點暈血……”
那麽，這個應該的確是那個笨蛋薛瑤瑤了。
是那個瞧起來溫柔，但骨子裏卻是頑皮得像是還未長大的小孩兒一般的笨蛋。
而更奇的是，這樣頑皮的笨蛋，竟還會恐血——這是只有她和那個笨蛋才知道的事。
這並非幻境，也不可能會有什麽會在這樣小的細節上也扮演得惟妙惟肖。
這樣說來，她真的是薛瑤瑤了！
她是薛瑤瑤……可是，薛瑤瑤為什麽會在這兒？！
不……等等……
目光慢慢從薛瑤瑤身上收了回來，落在裴夏的手上。
而這個時候，左靨終於嗅到了裴夏身上，那濃重的血腥味。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一種隱隱的不安環繞上心頭，但左靨卻怎麽也無法找到那個不安的由來。
茫然地將自己的爪子搭在裴夏的手臂上，左靨感到有什麽答案正呼之欲出。
用手掩唇，薛瑤瑤低聲道：“抱歉……我真是……太失禮了……對不起，我先離開了……”
語無倫次地說著，薛瑤瑤一邊後退，一邊惶恐地轉身跑開。
裴夏一怔，似乎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發展。
但他到底還是沒有忘記他們最開始是想做什麽的。
“請等一等！”裴夏揚聲喊道，“等一等！小姐！你……”你可能會有危險！
但是面對那個一溜煙就沒了影子，不知道到底聽到了沒有的薛瑤瑤，裴夏也只能夠苦笑。
微微一嘆，裴夏突然發現，自己懷中的那只黑色幼貓，似乎沈默得過於久了。
裴夏困惑地低頭，對上了那雙黝黑的貓瞳。恍惚間，裴夏竟似乎從那雙貓瞳裏看到了慌亂。
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想了想，裴夏溫和地說道：“沒事的，那些東西已經走了。”
左靨恍惚。
是嗎？走了嗎？
此時此刻，左靨甚至都來不及思考為什麽裴夏作為一個人類，卻能夠在她的感知都無效的情況下，這樣篤定地說出“那些東西已經走了”的話語，她只知道——
“餵……”左靨直勾勾地瞧著裴夏，喚了一聲，但接下去的話，卻怎麽也無法說下去。
——那是血。
即使是被遮住了眼，左靨依然很清楚地看見了。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得超出想象的血。
——原來人類的身體裏，竟然是可以流出這麽多的血的嗎？
【爸爸，好多血啊……】
【啊……是呢……】
【你現在真難看，爸爸。】
【呵呵……是嗎……那就不要看了，小靨。】
【爸爸…………你是不是……也要離開我了？】
【噓……不要說話，好孩子要早點睡覺……小靨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對不對？】
【……】
【閉上眼吧……小靨，爸爸可能要先去見媽媽了。】
【……】
【所以，今年，還有以後的所有小靨的生日……爸爸都不能陪小靨過了……】
【……】
【原諒我。】
輕輕地將自己的爪子觸上了那個人類的右手。
——那是一層厚重的黏膩觸感，帶著一股隱約的鐵銹味。
很熟悉的觸感。
熟悉得左靨甚至不用多做思考，就知道那是什麽。
這個人類，流了太多的血了。
那第二個試圖保護她的笨蛋，就是這樣，流幹凈了自己全身的血死掉的呢。
所以……
“你要死了嗎？”
左靨擡頭，爪子下那個人類的手臂，溫度低得駭人。
“你也要死了嗎？人類？”
*-*-*
高高低低的圍墻，忽遠忽近的燈光。
深夜寂靜的街道，薛瑤瑤只能聽到自己急促而慌張的步伐。
就像是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薛瑤瑤一手撫著額，另一只手扶著路燈，大口地喘息著，眼神渙散，擡起頭來，茫然看著四周。
——她又看到了。
——血……
——那是血……好多好多的血。
薛瑤瑤痛苦地抱著頭，蹲了下來，恍惚間竟聽到了有個熟悉的腳步在四周響起，一個顫抖的聲線帶著隱約的哭腔，。
【林哥哥？】
好熟悉的聲音啊……
白衣的少女緩緩擡頭，眸中有淚光閃爍。
【林哥哥？！林哥哥你醒醒啊！你別嚇我！！】
熟悉的聲音哽咽著，顫抖著，嘶啞地說著，好像只要稍稍提高音量，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林哥哥！你不是說要給我個驚喜的嗎？！我是瑤瑤啊林哥哥！你醒過來看看瑤瑤，好不好嘛！】
薛瑤瑤終於記了起來——
是了，這不就是她的聲音嗎？
三年前……
三年前本該是一個愉快的重逢啊……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那樣呢？
那一天，她在家中等到夜晚十時。而那個從遙遠的城市來看她的林哥哥，卻遲遲沒有敲響那一扇門。
於是她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腳步幾乎踏遍了整個瀘城。
然後……她終於找到了他。
在那個昏暗的小巷裏。
好多的血……好多好多的血啊！林哥哥！
薛瑤瑤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將林哥哥送去醫院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那個醫院中回到自己家中。她只知道，從那一天之後，她躺在床上病了整整十天才能夠下床，也是從那一天之後，她開始變得不能見血。
好害怕……
好害怕那滿地的鮮血，好害怕那沾滿了血的臉，好害怕那冰冷得好像已經死去的身體，好害怕……好害怕那個那個狡黠的人，那個笑起來會讓她臉紅心跳的林哥哥再也沒有辦法見到了。
可是她到底還是能夠見到他了。
雖然他再也無法見到她。
薛瑤瑤怔怔地跌坐在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仰頭，望著天空那一輪冰冷的月輪。慢慢地，眼前開始變得模糊，直到水汽朦朧。
擡手捂著眼睛，薛瑤瑤哽咽著：“林哥哥……”
良久良久，薛瑤瑤放下了手，慢慢地站了起來。
無數的記憶片段在腦海閃現，恍惚間，薛瑤瑤突然看到一個身著嫩黃色連衣裙，粉嘟嘟的女孩兒爬到了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瞧著一個分明空無一物的地方，嫩生生的聲音說道：“誒？你是誰呀？！你在我家的院子裏做什麽吶？！可以告訴瑤瑤嗎？！”
——這是，什麽時候的記憶？
薛瑤瑤怔住了。
——為什麽她好像沒有什麽印象？！
苦笑一聲，薛瑤瑤將這些拋到腦後。
——大概，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吧。不然，為什麽會忘記呢？
薛瑤瑤輕笑著，神情恍惚地向自己的家中走去。
而恍恍惚惚走在前頭的薛瑤瑤，自然也沒有看到那個跟在她身側，神情溫柔的身影。
那個人，劍眉星目，俊朗的模樣，就像是從畫中走下來一般。
他含笑看著她，輕聲喚道：
【瑤瑤。】
在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薛瑤瑤側了側頭。
那個如影子般虛幻的身影笑容更深了。
【瑤瑤……】
【要等著我。】
*-*-*
“恩，好的。”
金鈴坐在瀘城最好的酒店中最好的房間裏的陽臺上，在漂亮得不可思議的月色下蹦蹦跳跳地坐在扶欄上，晃動著雙腿，漫不經心地說著，語氣歡快。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哥——哥——！”
“有沒有什麽不習慣？！誒呀！我都這麽大了，只是出個遠門而已啦！哥哥你不要像老媽子一樣嘮叨好不好嘛！”
跳了起來，金鈴赤著腳，在冰冷的欄桿上踩來踩去，嘟著嘴，不滿道：“好了好了……要註意不要貪吃海鮮，也不要一時貪涼懶得關掉空調……啊呀啊呀！我知道的啦！！你好啰嗦啊哥哥！！其實這種事只有你會做吧哥哥！不要狡辯！上一次是誰吃螃蟹吃到一連三天都在跑廁所的？！哼哼哼！我都記著呢！！”
“啊……什麽？”突然地，金鈴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瀘城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眼睛輕輕眨了眨，金鈴撒嬌般地笑著，聲音清脆又可愛，笑容就像陽光下盛開的不知名的小花兒一般，可愛得讓人心顫。
“沒有呢！哥哥！”
“什麽事都沒有喲~！”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裴夏和左靨都是一怔。
但緊接下去，兩人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
應聲望去，裴夏驚疑不定地瞧著那一抹黑暗中的白影一步步靠近，然後又看向了自己肩上的左靨。而左靨此時卻是徹底楞在了裴夏肩上，心中“我勒個去”四個字無限刷屏。
薛瑤瑤！！
怎麽會是薛瑤瑤那個蠢材？！
左靨剛剛還在想著薛瑤瑤這個家夥這會兒不知道怎麽了，然後下一刻那個被念叨的蠢材就自投羅網了……
啊啊啊啊！！在薛瑤瑤那個蠢材被這些鬼傀儡給弄死之前，幹脆讓她宰了這個家夥好了！！
左靨又氣又急，全身毛發都炸了起來，直想撲到那個自投羅網的傻子面前，朝著那女人臉上就是狠狠的幾爪子。
不過還好，還有個冷靜的人類在場。
眼疾手快地在那個炸成了一個毛團子的幼貓張牙舞爪地撲向那個可疑的白影前一把撈在懷裏，裴夏壓低了聲音，“小心！”
左靨一怔。
“您不覺得她非常可疑嗎？”
可疑？
是的，當然可疑！
為什麽會在深夜出現在城外的樹林，為什麽會在這個早就被鬼傀儡悄無聲息地包圍了的地方出現——這兩個，無論是哪一點，都給那個正從不遠處走來的白影打上了“可疑”和“危險”的標簽！
被震驚和焦慮蒙蔽了思緒的左靨終於回過了神來，安安分分地呆在裴夏的肩上，同時也越發警惕起那十二個隱藏在暗處的……
——那十二個鬼傀儡呢？！
——為什麽竟然徹底地從她的感知中消失了？！
左靨感到自己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不見了？
為什麽？
它們是撤退了？還是……還是逃過了她的感知，潛伏在一個連她都無法感知到的地方？！
左靨開始恍惚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一抹逐漸靠近的白影卻突然站住了，失望道：“咦？原來不是小靨嗎？不過說起來，剛剛的聲音好像也有點不對勁呢……真是奇怪……”
裴夏皺眉，稍稍猶豫，但在看到那個白影似乎準備轉身離去之時，終於開口道：“請問，你是薛瑤瑤嗎？”
白影一怔，訝然道：“誒？你知道我嗎？”
裴夏眼瞼微垂，輕笑著，右手卻好像漫不經心地遮住了懷中的幼貓，溫和地說道：“如果是那個在開學的時候，就讓瀘城所有武館的老板都恨不得將她請去自己的老對頭那裏踢館的‘薛瑤瑤’的話，我想我還是知道的。”
——……哈？
左靨一楞。
——不、不會吧？！這是什麽意思？！
遠處的白影聞言，尷尬地笑了起來，“啊……這個……那個……”聲音弱了下來，白影小小聲地說，“我不是故意的啦……”
向前走了幾步，白影的面容終於在這個被枝葉遮去了月色的樹林中模糊地顯現了出來。
黛眉細長，杏眼微瞇。櫻桃色的唇角含著一抹可愛的笑容，襯著頰邊兩個淺淺的酒窩，更是顯得天真可愛。
這個女孩，的確是薛瑤瑤的模樣。
腳步輕快地走向裴夏，薛瑤瑤道：“啊，這麽看來，你也是武館的人了？你……”
話語一頓，借著模糊的月色，薛瑤瑤怔楞的目光落在了裴夏的手上，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倒抽一口氣，薛瑤瑤面色蒼白，神情慌亂地向後退著，直到狠狠地撞上了高大的樹木，這才清醒了過來。
“抱歉失禮了，我只是……我只是……”語調急促地說著，薛瑤瑤的聲音壓抑而脆弱。哽了哽，薛瑤瑤低下頭，“對不起，我……有點暈血……”
那麽，這個應該的確是那個笨蛋薛瑤瑤了。
是那個瞧起來溫柔，但骨子裏卻是頑皮得像是還未長大的小孩兒一般的笨蛋。
而更奇的是，這樣頑皮的笨蛋，竟還會恐血——這是只有她和那個笨蛋才知道的事。
這並非幻境，也不可能會有什麽會在這樣小的細節上也扮演得惟妙惟肖。
這樣說來，她真的是薛瑤瑤了！
她是薛瑤瑤……可是，薛瑤瑤為什麽會在這兒？！
不……等等……
目光慢慢從薛瑤瑤身上收了回來，落在裴夏的手上。
而這個時候，左靨終於嗅到了裴夏身上，那濃重的血腥味。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一種隱隱的不安環繞上心頭，但左靨卻怎麽也無法找到那個不安的由來。
茫然地將自己的爪子搭在裴夏的手臂上，左靨感到有什麽答案正呼之欲出。
用手掩唇，薛瑤瑤低聲道：“抱歉……我真是……太失禮了……對不起，我先離開了……”
語無倫次地說著，薛瑤瑤一邊後退，一邊惶恐地轉身跑開。
裴夏一怔，似乎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發展。
但他到底還是沒有忘記他們最開始是想做什麽的。
“請等一等！”裴夏揚聲喊道，“等一等！小姐！你……”你可能會有危險！
但是面對那個一溜煙就沒了影子，不知道到底聽到了沒有的薛瑤瑤，裴夏也只能夠苦笑。
微微一嘆，裴夏突然發現，自己懷中的那只黑色幼貓，似乎沈默得過於久了。
裴夏困惑地低頭，對上了那雙黝黑的貓瞳。恍惚間，裴夏竟似乎從那雙貓瞳裏看到了慌亂。
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想了想，裴夏溫和地說道：“沒事的，那些東西已經走了。”
左靨恍惚。
是嗎？走了嗎？
此時此刻，左靨甚至都來不及思考為什麽裴夏作為一個人類，卻能夠在她的感知都無效的情況下，這樣篤定地說出“那些東西已經走了”的話語，她只知道——
“餵……”左靨直勾勾地瞧著裴夏，喚了一聲，但接下去的話，卻怎麽也無法說下去。
——那是血。
即使是被遮住了眼，左靨依然很清楚地看見了。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得超出想象的血。
——原來人類的身體裏，竟然是可以流出這麽多的血的嗎？
【爸爸，好多血啊……】
【啊……是呢……】
【你現在真難看，爸爸。】
【呵呵……是嗎……那就不要看了，小靨。】
【爸爸…………你是不是……也要離開我了？】
【噓……不要說話，好孩子要早點睡覺……小靨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對不對？】
【……】
【閉上眼吧……小靨，爸爸可能要先去見媽媽了。】
【……】
【所以，今年，還有以後的所有小靨的生日……爸爸都不能陪小靨過了……】
【……】
【原諒我。】
輕輕地將自己的爪子觸上了那個人類的右手。
——那是一層厚重的黏膩觸感，帶著一股隱約的鐵銹味。
很熟悉的觸感。
熟悉得左靨甚至不用多做思考，就知道那是什麽。
這個人類，流了太多的血了。
那第二個試圖保護她的笨蛋，就是這樣，流幹凈了自己全身的血死掉的呢。
所以……
“你要死了嗎？”
左靨擡頭，爪子下那個人類的手臂，溫度低得駭人。
“你也要死了嗎？人類？”
*-*-*
高高低低的圍墻，忽遠忽近的燈光。
深夜寂靜的街道，薛瑤瑤只能聽到自己急促而慌張的步伐。
就像是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薛瑤瑤一手撫著額，另一只手扶著路燈，大口地喘息著，眼神渙散，擡起頭來，茫然看著四周。
——她又看到了。
——血……
——那是血……好多好多的血。
薛瑤瑤痛苦地抱著頭，蹲了下來，恍惚間竟聽到了有個熟悉的腳步在四周響起，一個顫抖的聲線帶著隱約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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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在幼小的黑貓的註視下，裴夏神情一震，突然僵直地立在了原地。
頭上的路燈逐漸黯淡，光芒逐漸遠去，四周一片詭秘的死寂，唯有心臟的跳動聲，一下快過一下，好像被一只名為恐懼的手攥緊，慢慢收攏，然後在到達臨界點之前，爆裂。
抱緊了幼貓的手不由自主地松開，裴夏用手捂著心臟，面色痛苦，艱難地呼吸著。
這……是？
望著那只輕靈地從他手中掙出，扭身回視他的幼貓，裴夏眼裏痛苦的神色依舊，但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落在地上，左靨回頭望他，入眼的，便就是這樣的笑容——依然是這樣溫和而寬容的笑容。
越來越討厭了！
煩躁地用爪子撓了撓地面，左靨心中有種莫名的不安。
是因為出乎了預料的不安；也是因為有什麽她無法把握的東西，在她慌亂的抗拒之下依然執拗地選擇改變的不安。
有什麽即將改變嗎？
左靨煩亂地甩了甩尾巴。
不，不對，什麽都不會改變的。
以一種與那幼小的身體極不相稱的跳躍力躍上高高的圍墻，左靨回頭。
“不要再跟來了。”
——一切都不會改變的。
——所以，不要再跟來了。
她是左靨。
是連活了多年的老妖，都要忌憚三分的半妖左靨。所以她不需要身為一個人類的擔心，更不需要……
更不需要……
“更不要以你人類的心思來揣度和冒犯我。”
對於異類，人類只需要恐懼，厭憎，遠離就夠了。
“你要記住，人類。”
你要記住，人類。記住你人類的身份，也記住這個只屬於非人類的世界，然後——徹底遠離。
“靠近不屬於自己的世界的人，從來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所以在真正噬人的妖魔到來之前，請抱著對於異類的恐懼，遠離這個非日常的世界，然後以一個人類的身份，活在屬於人類的世界之中，也活在屬於人類的陽光之下。
“那麽，再見。”
屬於日光的人類，自然要站回耀陽之下，而屬於黑暗的左靨，自然要奔赴妖魔的戰場。
再見，最好再也不見。
這是身為一個妖魔，對於屬於日光的人類的最真摯的祝福。
可是……
在左靨躍下圍墻的前一刻，那個左靨本以為一時半會兒應該說不出話來的人類，卻大聲喚住了她。
“請等一下！”
那個人類少年遙遙地望著她，艱難地喘息著，但卻一只手扶著身側的路燈柱，強撐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額上的碎發被痛苦而滲出的冷汗浸濕，但那個人類卻望著她，溫柔的黑色眼睛好像能夠洞悉一切，讓所有的東西都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您想要去哪裏呢？”
那個人類少年對她的稱呼又變回了敬稱，但這或許會是一件好事吧。
左靨默默地想著。
沒有聽到回答，那個人類少年輕聲道：“是那個女孩那裏嗎？您想到了辦法，對不對？”
想到了辦法？
是的。
這個人類果然地非常敏銳。
出乎她預料的敏銳。
柔和的夜色之下，黑色的幼貓蹲在了墻頭，靜靜地與那個人類對視著。
她或許不該呆在這裏聽這個人類繼續說下去的。
左靨沈默地想著。
只要她離開，那個被她用精神力狠狠壓制過的人類，是不可能再跟得上來的。可是她為什麽依然在這裏呢？
人類少年又一次得到了沈默，但他卻依然執拗地仰望著那只高高蹲坐在墻上的黑貓，道：“您現在的情況，非常不好吧？”
因為那樣一句充斥著冰冷警惕的“特別是在這種時候”，也是因為隱藏得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不安。
“可是，您打算去做的事，又非常危險，對嗎？”
四周一片沈默，唯獨剩下人類少年那清朗的聲音。
“您是打算去求助那位天水區的統領嗎？”
“可是若您真的這樣做了，對您來說，很危險吧？”
左靨沈默地註視著那個人類少年，良久，才漠然道：“少自以為是了。”
“並不是自以為是啊……”那個少年笑了起來，“若不是因為接下來的事太過危險，您是不會這樣傷害別人的。”
“因為您一直都是一個溫柔的人啊！”
溫柔嗎？
真是不可思議呢……竟然會有人說她是個溫柔的人嗎？
心中的怒氣，或許還有不知名的慌亂開始積蓄，但不等她爆發出來，那個一直微笑著的少年突然臉色一變。
“小心！”
左靨一怔，眼前的景色突然一變，滾燙的熱血便灑在了她的身上。
但她卻沒有感到痛楚。
【為什麽呢？】
右手軟軟地垂在身側，一道猙獰的爪痕劃破了血肉，隱約可見森白的骨骼。
大量的血液從傷口中湧出，人類少年面色慘白，但完好的左手卻緊緊的護住了懷中的黑色幼貓。
【為什麽呢？】
灼熱的血液滑入了她的眼中，燙的她幾乎要戰栗起來。
真是個……
真是個蠢材！
無可救藥的蠢材！
站在路燈下，裴夏微微擡頭，那只站立在圍墻上，眼珠幽綠如同鬼火般的灰狼，就那樣直勾勾的瞧著他懷中的黑色幼貓。
果然是沖著左靨來的嗎？
垂在身側的右手微微一動，一股鉆心的痛楚頓時湧了上來，裴夏的臉色頓時越發蒼白。
——果然，還是有點勉強啊。
不過，應該快了。
“灰狼啊……真是奇怪呢，原來這個城市裏還有狼這種動物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臉色蒼白地笑了笑，人類少年的聲音輕快而平和，就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眼前的危機一般。
左靨怒斥：“現在是說這種事的時候嗎？！”轉頭望去，在對上那只灰狼的眼睛之後，左靨一怔，然後用力掙紮起來，“放我下來，然後趕緊滾！不要拖我後腿！！”
“原來這個灰狼您也沒有辦法啊……”苦惱地說著，裴夏反而越發抱緊了懷中的幼貓，笑道：“看起來，我們只能跑了？”
憤怒地用爪子撓著裴夏，左靨氣憤道：“我才——”
話沒有說完，眼前的景物突然以一種不可思議地速度開始後退，狂烈的風夾雜著空中隱現的血氣打在了左靨的臉上。
這是……
怎麽回事？！
左靨僵在了裴夏的懷中，呆呆地張大了嘴。
這樣的速度……為什麽人類可以達到？
是了，沒錯。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從她第一次見到這個人類少年的時候，就是這樣。
只不過她從未註意到罷了。
在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叫做裴夏的人類，不就是在他被一個半妖追逐著的時候嗎？半妖跟真正的妖差距再大，也不是普通人類能夠隨意逃得性命的。而在那之後，她一次又一次地輕易被這個人類跟上，這些不早就說明了這個人類的“異常”嗎？
可是這個叫做裴夏的，卻的的確確是人類。
那麽……他到底是什麽人？
但現在卻並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
明白裴夏是打定了主意，怎麽都不會自己離開了，左靨心中有種莫名的滋味。
這是……她第三次被保護吧？
為什麽她總是如此地弱小呢？
為什麽她答應過的，決心要做的事，總是無法做到呢？
左靨沈默了一瞬，擡頭望著天空那一輪清冷的冷月。
她決心要保護的第一個笨蛋，就是死在這樣的月色下呢……死在她的手上。
明明已經是滿身的血，但還是努力地笑著，說：“小小，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小小是她的小名。可是從那一天之後，再也沒有誰喚過她小小了。
而現在，眼前的這個人類，就跟那時的笨蛋一樣啊。
就算這個人類再怎麽“異常”，但他到底還是個人類。
人類是沒有辦法從鬼魂驅使的鬼傀儡手下逃脫的。所以，這個人類也要死了嗎？為了保護她？
為什麽總會有些笨蛋不自量力地做這些傻事呢？
為什麽總是多管閑事呢？
這是第三次了。
可是這一次，她不想再有任何人為了“保護她”這種可惡的理由死去了。
“呼呼”的風聲從耳畔刮過，左靨勉強從裴夏懷中掙出頭來，大聲道：“去紅石區！去找到姜訣！”
苦笑著停下腳步，不知道何時竟已跑出瀘城，跑入了樹林之中的裴夏，背靠著高大的樹木，輕嘆道：“可惜啊……”
無法言喻的危機感襲來，左靨警惕的跳到了裴夏的肩頭，墨色的眼睛註視著這個安靜得不可思議的樹林。
“一個，兩個，三個……十二個？！”
左靨心沈了下去。
十二個鬼傀儡，意味著什麽？
或許今天晚上，她真的是在劫難逃了。再加上一個……
左靨張了張嘴，聲音幹澀，“蠢材。”
裴夏微微笑了笑，伸手撫了撫左靨的頭，輕聲道：“不要害怕。”
害怕？！
她從來都不害怕啊！
“我不會死的。”
左靨沈默了一會兒，然後一爪子狠狠撓上了裴夏的臉。
“你這個蠢材！”
裴夏輕“嘶”一聲，苦笑著揉了揉臉。
“我最討厭你了！”
怔了怔，裴夏微微彎起了眼。
“好。”
能夠被這樣驕傲——或者傲嬌的美麗半妖討厭，或許也是件榮幸的事呢。
更何況……
原本只能無力垂在身側的右手輕輕動了動，然後慢慢擡了起來。
無聲的危機從四面八方逼近著，一步一步，悄無聲息，唯有十二雙幽綠的火焰，在黑暗中閃爍。
一切，好像都即將在這個晚上終結。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兩人從未想過的聲音響了起來。
“咦，好奇怪……我剛剛……是聽到了小靨的聲音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少年與夏天（12）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裴夏和左靨都是一怔。
但緊接下去，兩人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
應聲望去，裴夏驚疑不定地瞧著那一抹黑暗中的白影一步步靠近，然後又看向了自己肩上的左靨。而左靨此時卻是徹底楞在了裴夏肩上，心中“我勒個去”四個字無限刷屏。
薛瑤瑤！！
怎麽會是薛瑤瑤那個蠢材？！
左靨剛剛還在想著薛瑤瑤這個家夥這會兒不知道怎麽了，然後下一刻那個被念叨的蠢材就自投羅網了……
啊啊啊啊！！在薛瑤瑤那個蠢材被這些鬼傀儡給弄死之前，幹脆讓她宰了這個家夥好了！！
左靨又氣又急，全身毛發都炸了起來，直想撲到那個自投羅網的傻子面前，朝著那女人臉上就是狠狠的幾爪子。
不過還好，還有個冷靜的人類在場。
眼疾手快地在那個炸成了一個毛團子的幼貓張牙舞爪地撲向那個可疑的白影前一把撈在懷裏，裴夏壓低了聲音，“小心！”
左靨一怔。
“您不覺得她非常可疑嗎？”
可疑？
是的，當然可疑！
為什麽會在深夜出現在城外的樹林，為什麽會在這個早就被鬼傀儡悄無聲息地包圍了的地方出現——這兩個，無論是哪一點，都給那個正從不遠處走來的白影打上了“可疑”和“危險”的標簽！
被震驚和焦慮蒙蔽了思緒的左靨終於回過了神來，安安分分地呆在裴夏的肩上，同時也越發警惕起那十二個隱藏在暗處的……
——那十二個鬼傀儡呢？！
——為什麽竟然徹底地從她的感知中消失了？！
左靨感到自己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不見了？
為什麽？
它們是撤退了？還是……還是逃過了她的感知，潛伏在一個連她都無法感知到的地方？！
左靨開始恍惚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一抹逐漸靠近的白影卻突然站住了，失望道：“咦？原來不是小靨嗎？不過說起來，剛剛的聲音好像也有點不對勁呢……真是奇怪……”
裴夏皺眉，稍稍猶豫，但在看到那個白影似乎準備轉身離去之時，終於開口道：“請問，你是薛瑤瑤嗎？”
白影一怔，訝然道：“誒？你知道我嗎？”
裴夏眼瞼微垂，輕笑著，右手卻好像漫不經心地遮住了懷中的幼貓，溫和地說道：“如果是那個在開學的時候，就讓瀘城所有武館的老板都恨不得將她請去自己的老對頭那裏踢館的‘薛瑤瑤’的話，我想我還是知道的。”
——……哈？
左靨一楞。
——不、不會吧？！這是什麽意思？！
遠處的白影聞言，尷尬地笑了起來，“啊……這個……那個……”聲音弱了下來，白影小小聲地說，“我不是故意的啦……”
向前走了幾步，白影的面容終於在這個被枝葉遮去了月色的樹林中模糊地顯現了出來。
黛眉細長，杏眼微瞇。櫻桃色的唇角含著一抹可愛的笑容，襯著頰邊兩個淺淺的酒窩，更是顯得天真可愛。
這個女孩，的確是薛瑤瑤的模樣。
腳步輕快地走向裴夏，薛瑤瑤道：“啊，這麽看來，你也是武館的人了？你……”
話語一頓，借著模糊的月色，薛瑤瑤怔楞的目光落在了裴夏的手上，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倒抽一口氣，薛瑤瑤面色蒼白，神情慌亂地向後退著，直到狠狠地撞上了高大的樹木，這才清醒了過來。
“抱歉失禮了，我只是……我只是……”語調急促地說著，薛瑤瑤的聲音壓抑而脆弱。哽了哽，薛瑤瑤低下頭，“對不起，我……有點暈血……”
那麽，這個應該的確是那個笨蛋薛瑤瑤了。
是那個瞧起來溫柔，但骨子裏卻是頑皮得像是還未長大的小孩兒一般的笨蛋。
而更奇的是，這樣頑皮的笨蛋，竟還會恐血——這是只有她和那個笨蛋才知道的事。
這並非幻境，也不可能會有什麽會在這樣小的細節上也扮演得惟妙惟肖。
這樣說來，她真的是薛瑤瑤了！
她是薛瑤瑤……可是，薛瑤瑤為什麽會在這兒？！
不……等等……
目光慢慢從薛瑤瑤身上收了回來，落在裴夏的手上。
而這個時候，左靨終於嗅到了裴夏身上，那濃重的血腥味。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一種隱隱的不安環繞上心頭，但左靨卻怎麽也無法找到那個不安的由來。
茫然地將自己的爪子搭在裴夏的手臂上，左靨感到有什麽答案正呼之欲出。
用手掩唇，薛瑤瑤低聲道：“抱歉……我真是……太失禮了……對不起，我先離開了……”
語無倫次地說著，薛瑤瑤一邊後退，一邊惶恐地轉身跑開。
裴夏一怔，似乎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發展。
但他到底還是沒有忘記他們最開始是想做什麽的。
“請等一等！”裴夏揚聲喊道，“等一等！小姐！你……”你可能會有危險！
但是面對那個一溜煙就沒了影子，不知道到底聽到了沒有的薛瑤瑤，裴夏也只能夠苦笑。
微微一嘆，裴夏突然發現，自己懷中的那只黑色幼貓，似乎沈默得過於久了。
裴夏困惑地低頭，對上了那雙黝黑的貓瞳。恍惚間，裴夏竟似乎從那雙貓瞳裏看到了慌亂。
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想了想，裴夏溫和地說道：“沒事的，那些東西已經走了。”
左靨恍惚。
是嗎？走了嗎？
此時此刻，左靨甚至都來不及思考為什麽裴夏作為一個人類，卻能夠在她的感知都無效的情況下，這樣篤定地說出“那些東西已經走了”的話語，她只知道——
“餵……”左靨直勾勾地瞧著裴夏，喚了一聲，但接下去的話，卻怎麽也無法說下去。
——那是血。
即使是被遮住了眼，左靨依然很清楚地看見了。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得超出想象的血。
——原來人類的身體裏，竟然是可以流出這麽多的血的嗎？
【爸爸，好多血啊……】
【啊……是呢……】
【你現在真難看，爸爸。】
【呵呵……是嗎……那就不要看了，小靨。】
【爸爸…………你是不是……也要離開我了？】
【噓……不要說話，好孩子要早點睡覺……小靨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對不對？】
【……】
【閉上眼吧……小靨，爸爸可能要先去見媽媽了。】
【……】
【所以，今年，還有以後的所有小靨的生日……爸爸都不能陪小靨過了……】
【……】
【原諒我。】
輕輕地將自己的爪子觸上了那個人類的右手。
——那是一層厚重的黏膩觸感，帶著一股隱約的鐵銹味。
很熟悉的觸感。
熟悉得左靨甚至不用多做思考，就知道那是什麽。
這個人類，流了太多的血了。
那第二個試圖保護她的笨蛋，就是這樣，流幹凈了自己全身的血死掉的呢。
所以……
“你要死了嗎？”
左靨擡頭，爪子下那個人類的手臂，溫度低得駭人。
“你也要死了嗎？人類？”
*-*-*
高高低低的圍墻，忽遠忽近的燈光。
深夜寂靜的街道，薛瑤瑤只能聽到自己急促而慌張的步伐。
就像是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薛瑤瑤一手撫著額，另一只手扶著路燈，大口地喘息著，眼神渙散，擡起頭來，茫然看著四周。
——她又看到了。
——血……
——那是血……好多好多的血。
薛瑤瑤痛苦地抱著頭，蹲了下來，恍惚間竟聽到了有個熟悉的腳步在四周響起，一個顫抖的聲線帶著隱約的哭腔，。
【林哥哥？】
好熟悉的聲音啊……
白衣的少女緩緩擡頭，眸中有淚光閃爍。
【林哥哥？！林哥哥你醒醒啊！你別嚇我！！】
熟悉的聲音哽咽著，顫抖著，嘶啞地說著，好像只要稍稍提高音量，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林哥哥！你不是說要給我個驚喜的嗎？！我是瑤瑤啊林哥哥！你醒過來看看瑤瑤，好不好嘛！】
薛瑤瑤終於記了起來——
是了，這不就是她的聲音嗎？
三年前……
三年前本該是一個愉快的重逢啊……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那樣呢？
那一天，她在家中等到夜晚十時。而那個從遙遠的城市來看她的林哥哥，卻遲遲沒有敲響那一扇門。
於是她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腳步幾乎踏遍了整個瀘城。
然後……她終於找到了他。
在那個昏暗的小巷裏。
好多的血……好多好多的血啊！林哥哥！
薛瑤瑤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將林哥哥送去醫院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那個醫院中回到自己家中。她只知道，從那一天之後，她躺在床上病了整整十天才能夠下床，也是從那一天之後，她開始變得不能見血。
好害怕……
好害怕那滿地的鮮血，好害怕那沾滿了血的臉，好害怕那冰冷得好像已經死去的身體，好害怕……好害怕那個那個狡黠的人，那個笑起來會讓她臉紅心跳的林哥哥再也沒有辦法見到了。
可是她到底還是能夠見到他了。
雖然他再也無法見到她。
薛瑤瑤怔怔地跌坐在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仰頭，望著天空那一輪冰冷的月輪。慢慢地，眼前開始變得模糊，直到水汽朦朧。
擡手捂著眼睛，薛瑤瑤哽咽著：“林哥哥……”
良久良久，薛瑤瑤放下了手，慢慢地站了起來。
無數的記憶片段在腦海閃現，恍惚間，薛瑤瑤突然看到一個身著嫩黃色連衣裙，粉嘟嘟的女孩兒爬到了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瞧著一個分明空無一物的地方，嫩生生的聲音說道：“誒？你是誰呀？！你在我家的院子裏做什麽吶？！可以告訴瑤瑤嗎？！”
——這是，什麽時候的記憶？
薛瑤瑤怔住了。
——為什麽她好像沒有什麽印象？！
苦笑一聲，薛瑤瑤將這些拋到腦後。
——大概，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吧。不然，為什麽會忘記呢？
薛瑤瑤輕笑著，神情恍惚地向自己的家中走去。
而恍恍惚惚走在前頭的薛瑤瑤，自然也沒有看到那個跟在她身側，神情溫柔的身影。
那個人，劍眉星目，俊朗的模樣，就像是從畫中走下來一般。
他含笑看著她，輕聲喚道：
【瑤瑤。】
在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薛瑤瑤側了側頭。
那個如影子般虛幻的身影笑容更深了。
【瑤瑤……】
【要等著我。】
*-*-*
“恩，好的。”
金鈴坐在瀘城最好的酒店中最好的房間裏的陽臺上，在漂亮得不可思議的月色下蹦蹦跳跳地坐在扶欄上，晃動著雙腿，漫不經心地說著，語氣歡快。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哥——哥——！”
“有沒有什麽不習慣？！誒呀！我都這麽大了，只是出個遠門而已啦！哥哥你不要像老媽子一樣嘮叨好不好嘛！”
跳了起來，金鈴赤著腳，在冰冷的欄桿上踩來踩去，嘟著嘴，不滿道：“好了好了……要註意不要貪吃海鮮，也不要一時貪涼懶得關掉空調……啊呀啊呀！我知道的啦！！你好啰嗦啊哥哥！！其實這種事只有你會做吧哥哥！不要狡辯！上一次是誰吃螃蟹吃到一連三天都在跑廁所的？！哼哼哼！我都記著呢！！”
“啊……什麽？”突然地，金鈴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瀘城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眼睛輕輕眨了眨，金鈴撒嬌般地笑著，聲音清脆又可愛，笑容就像陽光下盛開的不知名的小花兒一般，可愛得讓人心顫。
“沒有呢！哥哥！”
“什麽事都沒有喲~！”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裴夏和左靨都是一怔。
但緊接下去，兩人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
應聲望去，裴夏驚疑不定地瞧著那一抹黑暗中的白影一步步靠近，然後又看向了自己肩上的左靨。而左靨此時卻是徹底楞在了裴夏肩上，心中“我勒個去”四個字無限刷屏。
薛瑤瑤！！
怎麽會是薛瑤瑤那個蠢材？！
左靨剛剛還在想著薛瑤瑤這個家夥這會兒不知道怎麽了，然後下一刻那個被念叨的蠢材就自投羅網了……
啊啊啊啊！！在薛瑤瑤那個蠢材被這些鬼傀儡給弄死之前，幹脆讓她宰了這個家夥好了！！
左靨又氣又急，全身毛發都炸了起來，直想撲到那個自投羅網的傻子面前，朝著那女人臉上就是狠狠的幾爪子。
不過還好，還有個冷靜的人類在場。
眼疾手快地在那個炸成了一個毛團子的幼貓張牙舞爪地撲向那個可疑的白影前一把撈在懷裏，裴夏壓低了聲音，“小心！”
左靨一怔。
“您不覺得她非常可疑嗎？”
可疑？
是的，當然可疑！
為什麽會在深夜出現在城外的樹林，為什麽會在這個早就被鬼傀儡悄無聲息地包圍了的地方出現——這兩個，無論是哪一點，都給那個正從不遠處走來的白影打上了“可疑”和“危險”的標簽！
被震驚和焦慮蒙蔽了思緒的左靨終於回過了神來，安安分分地呆在裴夏的肩上，同時也越發警惕起那十二個隱藏在暗處的……
——那十二個鬼傀儡呢？！
——為什麽竟然徹底地從她的感知中消失了？！
左靨感到自己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不見了？
為什麽？
它們是撤退了？還是……還是逃過了她的感知，潛伏在一個連她都無法感知到的地方？！
左靨開始恍惚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一抹逐漸靠近的白影卻突然站住了，失望道：“咦？原來不是小靨嗎？不過說起來，剛剛的聲音好像也有點不對勁呢……真是奇怪……”
裴夏皺眉，稍稍猶豫，但在看到那個白影似乎準備轉身離去之時，終於開口道：“請問，你是薛瑤瑤嗎？”
白影一怔，訝然道：“誒？你知道我嗎？”
裴夏眼瞼微垂，輕笑著，右手卻好像漫不經心地遮住了懷中的幼貓，溫和地說道：“如果是那個在開學的時候，就讓瀘城所有武館的老板都恨不得將她請去自己的老對頭那裏踢館的‘薛瑤瑤’的話，我想我還是知道的。”
——……哈？
左靨一楞。
——不、不會吧？！這是什麽意思？！
遠處的白影聞言，尷尬地笑了起來，“啊……這個……那個……”聲音弱了下來，白影小小聲地說，“我不是故意的啦……”
向前走了幾步，白影的面容終於在這個被枝葉遮去了月色的樹林中模糊地顯現了出來。
黛眉細長，杏眼微瞇。櫻桃色的唇角含著一抹可愛的笑容，襯著頰邊兩個淺淺的酒窩，更是顯得天真可愛。
這個女孩，的確是薛瑤瑤的模樣。
腳步輕快地走向裴夏，薛瑤瑤道：“啊，這麽看來，你也是武館的人了？你……”
話語一頓，借著模糊的月色，薛瑤瑤怔楞的目光落在了裴夏的手上，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倒抽一口氣，薛瑤瑤面色蒼白，神情慌亂地向後退著，直到狠狠地撞上了高大的樹木，這才清醒了過來。
“抱歉失禮了，我只是……我只是……”語調急促地說著，薛瑤瑤的聲音壓抑而脆弱。哽了哽，薛瑤瑤低下頭，“對不起，我……有點暈血……”
那麽，這個應該的確是那個笨蛋薛瑤瑤了。
是那個瞧起來溫柔，但骨子裏卻是頑皮得像是還未長大的小孩兒一般的笨蛋。
而更奇的是，這樣頑皮的笨蛋，竟還會恐血——這是只有她和那個笨蛋才知道的事。
這並非幻境，也不可能會有什麽會在這樣小的細節上也扮演得惟妙惟肖。
這樣說來，她真的是薛瑤瑤了！
她是薛瑤瑤……可是，薛瑤瑤為什麽會在這兒？！
不……等等……
目光慢慢從薛瑤瑤身上收了回來，落在裴夏的手上。
而這個時候，左靨終於嗅到了裴夏身上，那濃重的血腥味。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一種隱隱的不安環繞上心頭，但左靨卻怎麽也無法找到那個不安的由來。
茫然地將自己的爪子搭在裴夏的手臂上，左靨感到有什麽答案正呼之欲出。
用手掩唇，薛瑤瑤低聲道：“抱歉……我真是……太失禮了……對不起，我先離開了……”
語無倫次地說著，薛瑤瑤一邊後退，一邊惶恐地轉身跑開。
裴夏一怔，似乎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發展。
但他到底還是沒有忘記他們最開始是想做什麽的。
“請等一等！”裴夏揚聲喊道，“等一等！小姐！你……”你可能會有危險！
但是面對那個一溜煙就沒了影子，不知道到底聽到了沒有的薛瑤瑤，裴夏也只能夠苦笑。
微微一嘆，裴夏突然發現，自己懷中的那只黑色幼貓，似乎沈默得過於久了。
裴夏困惑地低頭，對上了那雙黝黑的貓瞳。恍惚間，裴夏竟似乎從那雙貓瞳裏看到了慌亂。
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想了想，裴夏溫和地說道：“沒事的，那些東西已經走了。”
左靨恍惚。
是嗎？走了嗎？
此時此刻，左靨甚至都來不及思考為什麽裴夏作為一個人類，卻能夠在她的感知都無效的情況下，這樣篤定地說出“那些東西已經走了”的話語，她只知道——
“餵……”左靨直勾勾地瞧著裴夏，喚了一聲，但接下去的話，卻怎麽也無法說下去。
——那是血。
即使是被遮住了眼，左靨依然很清楚地看見了。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得超出想象的血。
——原來人類的身體裏，竟然是可以流出這麽多的血的嗎？
【爸爸，好多血啊……】
【啊……是呢……】
【你現在真難看，爸爸。】
【呵呵……是嗎……那就不要看了，小靨。】
【爸爸…………你是不是……也要離開我了？】
【噓……不要說話，好孩子要早點睡覺……小靨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對不對？】
【……】
【閉上眼吧……小靨，爸爸可能要先去見媽媽了。】
【……】
【所以，今年，還有以後的所有小靨的生日……爸爸都不能陪小靨過了……】
【……】
【原諒我。】
輕輕地將自己的爪子觸上了那個人類的右手。
——那是一層厚重的黏膩觸感，帶著一股隱約的鐵銹味。
很熟悉的觸感。
熟悉得左靨甚至不用多做思考，就知道那是什麽。
這個人類，流了太多的血了。
那第二個試圖保護她的笨蛋，就是這樣，流幹凈了自己全身的血死掉的呢。
所以……
“你要死了嗎？”
左靨擡頭，爪子下那個人類的手臂，溫度低得駭人。
“你也要死了嗎？人類？”
*-*-*
高高低低的圍墻，忽遠忽近的燈光。
深夜寂靜的街道，薛瑤瑤只能聽到自己急促而慌張的步伐。
就像是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薛瑤瑤一手撫著額，另一只手扶著路燈，大口地喘息著，眼神渙散，擡起頭來，茫然看著四周。
——她又看到了。
——血……
——那是血……好多好多的血。
薛瑤瑤痛苦地抱著頭，蹲了下來，恍惚間竟聽到了有個熟悉的腳步在四周響起，一個顫抖的聲線帶著隱約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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